這個推斷有無載諸史冊的史據(jù)呢?歷史并未恩賜給我所謂載諸史冊的現(xiàn)成答案。只緣那時在云南的茶樹王國境內,所有土著部族尚無自己的文字,他們當然無法作也所謂載諸史冊的文字記載。而漢族的王公大臣及其御用史官之輩,則又把那些土著部族視為可怖的蠻夷,當作征服而供其奴役與剝奪的對象,哪里還會記載他們的什么創(chuàng)造與發(fā)明,贊美他們的什么智慧與文明呢。即如后來到了唐代,由朝延派駐南詔古國的漢官樊綽,他雖在他所編撰的《云南志》(卷七)中說,“茶,出銀生城界諸山,散收無采造法。蒙舍蠻以椒、姜、桂和烹而飲之。”此言卻亦不足以為據(jù)也。
既然說是“散收無采造法”,但接著卻又說是“蒙舍蠻以椒、姜、桂和烹而飲之”,這在事理上說得通么?試問,若是無有采茶法并制茶法,那么,銀生城界諸山之茶,怎么竟會采制出來而轉運行銷于蒙舍即今洱海地區(qū)一帶去的呢?而且,那些“蒙舍蠻”所采用的吃茶之法,恰恰是餅茶的飲啜法,并且恰恰跟上述《廣雅》所說的餅茶之飲啜法,兩者煞是相似呢:一則說,“用椒、姜、橘子筆之”;一則說,“以椒、姜、桂和烹而飲之”。
且看一個是三國時代的餅茶飲啜法,一個是唐代晚期的“蒙舍蠻”所用的無以名之的飲啜法,兩者相隔達五百余年之久,吃法竟是如出一轍的相似,這個茶史之謎,試問,該是難解還是不難解呢?
普洱餅茶的起源迄今仍是一個未解之謎。
我這里所說的普洱餅茶,其旨卻并非是就餅茶說餅茶,而是以餅茶作為一種類型標志,就此用來論說普洱型各種緊壓茶,包括普洱沱茶,普洱方茶,七子餅茶,團茶,竹筒香茶等等。因此所謂普洱餅茶的起源之謎,實質上即指云南緊壓茶和中國緊壓茶的起源之謎。
那么普洱餅茶到底是發(fā)源于何處呢?其文化淵源來自哪里呢?某些學者斷然論定,它是來自陸羽的《茶經(jīng)》,全然承襲了陸羽的衣缽,或說是繼承了唐、宋、元三代的“團茶”之衣缽。不過,他們深感遺憾的是,陸羽所撰的《茶經(jīng)》之中,卻“唯獨漏掉了最能繼承他衣缽的云南普洱茶”!
中國餅茶并非經(jīng)由陸羽之手發(fā)明的。因為早在唐代之前,而且至少早在南北朝之前,甚至更還在兩晉之前,我國就有餅茶聞世。它恰恰就記載在陸羽的《茶經(jīng)》上。其原文是這樣的:
《廣雅》云:荊、巴間茶葉作餅,葉老,餅成以米膏出之,欲煮茗飲,先炙令赤色,搗末,置瓷器中,以湯澆覆之,用蔥、姜、橘子筆之。其飲醒酒,令人不眠。
——引自陸羽《茶經(jīng)·七之事》
且看此文的記述中,既有餅茶的采制法,又有餅茶的飲啜法。而且就餅茶的采制法來說,其時至少已然有了兩種:一種是采來老葉做成的餅茶,一種是采來嫩葉做成的餅茶,兩者的制法則各各不同;這就是所謂“葉老者,餅成以米膏出之”;至于葉嫩者呢,則其在餅成之后,當然就無須以米膏出之。
那么,這個餅茶的采制法和飲啜法是何人記載下來的呢?更重要的是,它是什么年代記載下來的呢,而且其所記載的則又是何地出產的餅茶呢?
先且從《廣雅》說起罷——
《廣雅》本是一部字書。而中國餅茶最早見之于歷史記載的,準確地說,最早見之于漢文的歷史記載的,就在這部字書上?!稄V雅》的作者張揖。張揖,乃魏國清河(即今河北)人也。張揖曾任“明帝太和中博士”,而“太和”即魏明帝年號(227-233),當然乃屬三國時代無疑。這就是說,早在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問世的五百余年之前,中國餅茶就已然見諸史籍。
再說《廣雅》記載的餅茶,原文說是出自“荊、巴間”,所謂“荊、巴間茶葉作餅”之說,就其所指的地域而言,不止是指現(xiàn)今的四川、湖北一帶,而且還指現(xiàn)今的云南、貴州一帶。那么,在上述四個地域之中,何處最有條件足以作為中國餅茶的濫觴之地呢?
依我拙見,中國餅茶的濫觴之地,理當就是云南,特別是云南境內的西雙版納并思茅一帶,只緣這里乃是中國茶樹原生地的中心地帶之故也。